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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愁哭男愁唱。
“我低頭，向前走，追逐流逝的歲月，風(fēng)沙茫茫滿山溝，不見我的童年········”
高一腳低一腳，礦燈把長長的影子搖晃得支離破碎，每天穿過黑咕隆咚的巷道，心里就像扔進(jìn)了一塊石頭，蕩起圈圈漣漪，莫名地酸楚涌在鼻腔，忍不住就扯開喉嚨唱兩句。
狼嚎般的聲音在空曠的巷道里回蕩。
以前我在采煤隊挖煤，一次意外塌方，把腿砸傷了，現(xiàn)在只能到井下送飯，上午一趟，夜里十二點一趟，也算井下作業(yè)，工資待遇和以前一樣。食堂的胖子嫉恨地對我說：“你小子有福哩，咱倆一樣混日頭，可你工作不累，拿著下井補助，夜班補助，工資加起來比老子高一倍?！?/p>
我瞪他一眼，拍拍傷殘的腿，要不咱倆換換？他不說話了。
肩上的擔(dān)子并不輕松，一頭是水，一頭是飯。從井上到井下作業(yè)面，要走兩個多小時，兄弟們啥點吃飯全是我說了算。他們一個個像非洲人，呲著兩排白牙跟我開玩笑：“你小子不是雪中送炭，是炭中送飯。別誤了點，回頭讓你鉆鉆班長媳婦的被窩。”班長媳婦是城里人，長得漂亮。我腿傷成這樣，二十七八歲了還打著光棍。班長也大方：“行行行，給你嫂子暖熱了被窩，賞你兩個饃饃吃。”大伙兒一塊哈哈大笑，在礦燈昏黃的照耀下，一雙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閃閃發(fā)亮。
這天剛走一半的路程，突然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。我轉(zhuǎn)著腦袋尋找了一圈兒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其它東西。在這幾十米的井下，除了水流的聲音，按說不會有別的聲音。我又豎起耳朵仔細(xì)地聽了陣子，沒錯，是有動靜。難道還生活著別的動物？我躡手躡腳地尋著聲音找過去。天哪，在一排枕木底下，居然趴著一只老鼠。它正在啃著木屑，每啃一點兒，都會甩著小腦袋丟出去，然后再啃。它身上的毛發(fā)沾滿了煤屑，一綹綹地打著結(jié)，像落魄的乞丐，全身沒有光澤，只露出小小的一部分眼白。在礦燈地照射下，它驚恐地抬起頭，但沒有逃跑，警惕地骨碌著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睛看著我。我沖它扮了個鬼臉，打了聲招呼：“你好啊，老伙計。”它對突然外來的侵犯很是惱火，發(fā)出憤怒的“吱吱”叫聲，一點都沒有怕我的意思。我高興壞了，沖它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。它抬起前爪，洗臉?biāo)频哪讼伦彀?，搖搖尾巴，跳到枕木上去了。我突然想起來，忙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肉火燒，撕了一塊扔給它。它經(jīng)不住肉香地誘惑，往前走兩步，用爪子試探著往前夠了夠。看我沒有傷害它的意思，這才放心地吃起來。它吃得很快，不時抬起頭看看我，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，兩只腮幫子搗得滿滿的，像個老人，上下左右嚅動著。等它吃完，我又扔過去一塊，它很快又吃完。我把剩下的半塊捏在手里，往前伸了伸，它抖動著胡須看看我，走兩步，退回去，再走兩步，又退回去。我沖它友好地笑笑。它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，放心地過來，縮著前爪抬起身子，啃著我手里香噴噴的火燒，掉下一點兒碎屑，先舔起來，再啃。眼看快吃完了，我才把剩下的全扔給它。
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伙兒，大家高興壞了。班長說：“以后我們有鄰居了，誰也不許傷害它?！贝蠹叶键c頭同意。
第二天送飯時，我特意讓胖子多裝了一個火燒。胖子跟我開玩笑，“你在井底下養(yǎng)情人了？”我說，“還真養(yǎng)了個情人，哪天你到井下，讓你開開眼界。”
我把歌曲改了，一路唱著“你是我的情人，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，用你那火火的嘴唇，讓我在午夜里無盡地銷魂·······”
快到枕木旁時，我伸著腦袋看，它果然還在上次的地方。見了我，又抬起前爪，像個小丑，眨巴著眼睛，樣子有些滑稽。我忙把火燒扔過去。它沒有一點猶豫，毫無戒備之心，不客氣地吃起來。
以后的日子里，我每天都給它帶一個火燒。它的身子地肥胖起來。工友們上下班路過也來看它，有人把自己的舊毛衣帶來，給它布置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窩。盡管沒人知道公母，大伙兒還是愿意把它想像成一只母鼠，送了它一個美麗的名字：“茉莉美人?！苯裉炷阏f“給茉莉美人帶飯了嗎？”明天他問“給茉莉美人捎水果了嗎？”隊里誰過生日，蛋糕都有“茉莉美人”的一份。
春節(jié)的晚上，我又去送飯。在“茉莉美人”居住的枕木上，不知誰貼上了一副對聯(lián)，左邊是：朝夕相伴苦樂自知。右邊是：擁抱太陽夢想起航。橫幅是：大眾情人。
“茉莉美人”聽見動靜，從窩里鉆出來，我一陣驚喜：它今天真像一位美人兒，脖子上套著一個漂亮的花環(huán)……
作者簡介:
張洪貴，男，1970年生，現(xiàn)已在《小說選刊》《時代文學(xué)》《延河》《鴨綠江》《大地文學(xué)》《火花》《牡丹》《連云港文學(xué)》《小說月刊》《金山》《椰城》《今古傳奇》《微型小說選刊》《小小說月刊》《西部散文選刊》《齊魯晚報》等報刊發(fā)表作品五十多萬字。短篇小說《鄉(xiāng)煙裊裊》在2017年山東省委宣傳部、山東省作協(xié)舉辦的“喜迎黨的十九大主題文學(xué)征文”活動中獲二等獎；中篇小說《落花流水的日子》獲2018年《今古傳奇》全國小說一等獎；小小說《風(fēng)清月正高》獲2018年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。著有中短篇小說集《落花流水》。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現(xiàn)居山東昌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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